第二章 清明 下

我与艾莉儿于森林中两度相遇，终于彼此相识。

她把我带去了那个被称为“恶魔之地”的地方。

(资料图)

村子很美，风景一绝，

但不知为何，总是有一丝异样感挥之不去。

过了一会儿，我才明白它源自何方。

村庄的一个小角落，接近边境线的地方，有一座被花瓣覆盖的隆起【山丘】。

【唔！！】

我忍住惊叫，不发一语地跟着艾莉儿。

原来，

恶魔，就是指像艾莉儿这样的【兽人】吗？

多么荒唐。

多么滑稽。

多么可笑。

我转头看像艾莉儿，但却发现她的脸上，笑容不减。

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座【尸山】。

我实在不好开口。

直到后来，我才明白，为什么艾莉儿会笑的那么灿烂。

○

回到清明国，我立马奔赴王宫。

既然是国家级别的委托，一定会允许我谒见国王。

我推开王宫大门，看到我手中的委托书，卫兵也都果然没有拦我，任凭我进入。

到达王座，有一道声音传来。

【旅人，欢迎你的到来。】

嗯？为什么是女性的声音？

这时我才发觉，目前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应该称为女王。

她眯着眼睛，用仿佛十分热情的话语欢迎我的到来。

【女王陛下，请问可以允许我提一个请求吗？】

【可以。】

【请让士兵先回避一下，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。】

【我想也是呢，毕竟看到那样的东西。】

于是她挥了挥手背，斥退身边与王座大厅的随从，让我与她二人独处。

然后她撑起下巴，低声问，

【所以，你想说什么？】

虽然我曾认为这是个毋庸置疑的好国家，但我见到的画面却令我动摇。

【那个村子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】

听你们说，那是恶魔的巢穴？

【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？】

【你也不得不告诉我，否则我也不会向你分享情报的同时，也会与你敌对。】

我举起魔杖。

魔女在这是世界上少之又少，这个极东的国家长期与世隔绝，魔女更是稀少。

更何况，我很强。

【呵呵呵，不要太激动，别来无恙。】

女王笑了笑，

【你对这个国家的历史知道多少？】

果然要从这里开始吗。

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…………】

【原来如此，你知晓到这个程度的话那话就好说了。】

她仍旧眯着眼，说话的语调仍旧平平淡淡。

【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那场火灾吗？】

我戏谑地回应。

【没错，我最不明白的就是这场大火。你们不是说，那是恶魔的把戏吗？】

呵呵呵。

但事实果然不是如此。

【因为那个村子的人，不愿意接受先王的统治呢。】

所以就放火烧了————她平平淡淡地道出这句话。

蛤？

【因为不服从，所以就除掉？】

【没错。】

【理解不能呢，完全不可理喻。】

女王说，国王在村庄滞留期间，多次向村长提出领土与统治要求，均被拒绝。

于是一怒之下将村庄烧尽。

回国后，他利用自己的权威与村庄居民都是兽人的条件，将他们打造成【恶魔】。

他的杰作大功告成。

【你去过那个村庄了吧？】

【是啊，我去了，还亲眼看到了，为什么要那么做？——都是你指示他们做的吗？】

冰冷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害怕。

【冷静一点。不是的。昨天在举行节日仪式的时候，森林里突然冲出一群人，拿着武器攻过来。所以那只是正当防卫。】

【你说的那群人，就是被称为恶魔的居民吧。】

【除了应战之外，我们也没有办法，这边也是死了人的。我们还好好的将他们的尸体满葬在村庄里了哦？】

她无奈的摇了摇头，宣称自己的无辜。

正当防卫，所以就全杀了？？？

埋葬，就是指的将尸体堆成一堆？？？

嗯，真是好理论。

令人信服。

【不要再诡辩了，这明显就是种族歧视。】

【哦？】

【人们将兽人称之为恶魔，还惧怕他们会伤害自己，明显就是一个种族对其他种族的压迫。难道不是吗？因为对方的生存空间被你们年复一年的仪式侵占，所以才奋起抵抗，然后被你们镇压，难道不是吗？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，难道不是挑起恐惧与仇恨的先王吗？破坏那个村庄宁静生活的，难道，不就是这个国家吗？】

【真是妄言呢。】

【你不承认也无所谓，毕竟我是个旅人，无所谓你们待不待见。】

【如果我不放你走呢？】

【你可以试试。】

我释放出未曾有过的杀气，将魔力充斥这个房间。

【…………好吧，你走吧。但酬劳还要不要？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。】

【免了吧，我不收一分不义之财。】

【这样啊。】

【顺便，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。】

【什么问题？】

临走之前，我想至少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。

【就是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】

○

【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？】

我看着艾莉儿的双眼，询问着她的真意。

【欺骗……自己…………你到底在说什么啊，伊诺姐姐？】

脸上仍旧是那么灿烂的笑容。

我心痛不已。

但是…………

【你的父母不可能回来了。】

【啊？你…………在说什么呀…………我什么都听不懂…………】

【你的家人，这个村庄的居民，都已经不在了。】

【啊…………啊啊…………不！你……你说谎…………！】

我更加用力地将视线刺入艾莉儿的双眼，残酷地诉说着真相。

【不，这就是现实，你的伊诺姐姐不会说谎。】

似乎是被我斩钉截铁的语气震撼到说不出话，艾莉儿只是发出干涩而痛苦的吸气声。

我静静的等待，等待空气中的恶臭重新进入她的肺部，等待眼中所见的光景重新映入她的骨髓。

【清醒一点！艾莉儿！！】

【我…………我………………唔…………啊啊啊啊啊啊啊…………】

不知从何时起，泪珠溃堤，于脸庞滑下。

痛彻心扉，那是绝望的恸哭。

我无能为力。

即使强如魔女，也难以治愈人的心。

此时，我只能成为一根柱子，支撑着艾莉儿的身体。

不让她倒下。

虽说跳跃性比较强，但我还是插叙一下吧。

为何我在清明国的面包店将艾莉儿带出来时，径直选择了出国？

其实那刚好是我从王宫出来的时候，心情糟到极点。

虽然我知道，人民是无辜的，他们并没有罪，

但种族歧视，压迫艾莉儿一族人的客观事实不可抹杀。

我对这个国家的看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。

一切的繁荣，都建立在不平等与差别对待之上。

不知还有多少像艾莉儿一样被压迫的少数族群呢？

想想就不寒而栗。

所以我立刻选择出国，在这里呆着，对艾莉儿百害而无一利。

其实因为戴着兜帽，人们并不知道艾莉儿是兽人，那为什么面包店店主却态度恶劣呢？

面包店本身也是没有错的，店主也一样，

但问题是，

艾莉儿的精神也出了些问题。

还记得艾莉儿手中拿着的钱吗？

但，那根本就不是钱，

而是从地上随手捡的花瓣。

她的精神，一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如果不做点什么，毫无疑问，一切都会变得无法挽回。

我如此想到。

以上，就是叙事的补全。

○

终于到了夜晚，明月高悬，艾莉儿的哭声才逐渐停息。

她哭了整整一天。

而我也站在原地，整整一天。

先不论她，连我的精神力都几乎消耗殆尽。

艾莉儿像跳到陆地上濒临脱水的鱼一般，筋疲力尽。

我除了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之外，什么也做不到。

“人死不能复生”

或许艾莉儿是此生第一次如此透彻的领悟这个道理。

【姐……哈啊…………伊诺……姐姐…………】

【我一直都在。】

【我……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…………我……到底为什么还活着…………如果我也死了……该有多好…………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！】

【…………】

他的父母，一定在向清明国发起反抗之前就用什么理由将女儿支开，好让女儿活下去吧。

事实上，艾莉儿避开了惨烈的屠杀。

但当她回来的时候，村里却空无一人。

于是她说服自己，村民和父母是去买东西而已，很快就会回。

因为路途比较遥远，所以花个几天也很正常。

然后对村庄的尸体视而不见。

加上杏花的掩埋，香气的掩盖，她成功骗过了自己。

但骗不了别人，比如说我。

终于，在杏花落华之时，谎言也随之破裂。

窗外，月光清冷，带来阵阵寒意。

我抱紧艾莉儿娇小的身躯，向她传送着身体的温度。

【我只是一介旅人，或许并不能给你满意的答复，但是。】

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。

【绝对不要对自己的生命抱有疑惑，不要去困惑自己为什么活着，因为生命本身就弥足珍贵，高于一切。】

【但，但我家人的生命已经…………】

【生命的价值，永远在于自己的选择。他们为了自由与平等而战，这是他们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。】

也就是说，他们绝不是贸然赴死，绝不是一时兴起，而是深思熟虑之后，考虑风险之后，仍作出的反抗强权的决定。

【但即便是义无返顾的反抗，他们仍就选择让你活下来，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。】

我接着说，

【你的命，是由父母救下的，请一定好好珍惜。】

如果你现在选择一死了之，那才是真正的辜负他们的心意。

艾莉儿声音颤抖，甚至带上一丝疯狂与可怖。

【姐姐，是清明国那群家伙杀了我的家人，杀了我的朋友，杀了整个村的人吗？】

【是的。】

【我绝不原谅他们！！！！不可原谅！！！！】

她眼中放射出仇恨的火焰，似乎要烧尽世界般炽热，猫耳直直的向上竖起，充满攻击性。

如果放着不管，她一定会冲到清明国大闹一番吧。

我应该如何反应呢？

人类，有一种无解的劣根性，

那便是【仇恨的连锁】。

清明国敌视兽人，而如今艾莉儿的心中也种下了仇恨的火焰，

既然是劣根性，那就无法简单根除，

我不能阻止她的仇恨。

但是，

【艾莉儿，你听我说。】

有件事必须要让艾莉儿知道。

就在这时，窗外有鲜艳的花在天空绽放。

话说回来，今天就是清明。

清明国，一定就在举办盛大的庆典吧。

深夜的烟花，亮的刺眼。

【你会有仇恨是十分正常，也是十分正确的，我也很恨这个国家。不过，复仇的方法绝对不像你想的那样只有用暴力一种。】

仇恨本身无法改变，能改变的，只有方式与态度。

【清明国人用暴力镇压你们，但艾莉儿，现在你的实力太弱小，绝无用暴力成功的可能。况且，暴力只会让人民陷入痛苦，让他们对兽人的偏见与歧视更加根深蒂固，这样下去，仇恨只会永远持续。】

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未来吗？

【我…………】

【艾莉儿，不要成为跟你所恨之人一样的人。】

【那我到底……应该怎么做……我已经搞不明白了…………】

我笑了笑，说。

【这是个很狡猾的答案，你愿意听吗？】

【只要是伊诺姐姐的话，我都会认真听。】

【只要你获得幸福不就好了嘛。】

【诶？】

她意外地挂着未干的泪水注视着我，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
【只要你获得幸福，活出自己的精彩，那你不就可以在心底里嘲笑那群将你视为恶魔的人，大声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幸福，他们怎么想的完全不重要了吗？

【再说，世界那么大，与兽人、精灵、矮人、半人之类的少数族群和平共生的国家数不胜数，人类绝不像你想的那样都那么不堪。】

比如说我，嗯。

我用双手指向自己，挺起胸脯，面孔朝天。

看，我就是活标本哦？

向我看齐。

即使不用逼自己用暴力，也同样可以复仇，

暴力，真的是最强的武器，但绝对是最后的底牌。

决不能将鬼牌一上来就打掉。

更何况，我们还不一定拥有真正的暴力，就像玩扑克不一定可以抽到鬼牌。

【扑哧…………】

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——艾莉儿放声大笑。

？？

有那么好笑么…………

好吧，看来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装乖呢。

【姐姐，你真的好滑稽。】

【呜呜呜…………别说啦…………】

我脸红了个透，体温急遽上升。

【谢谢姐姐，我感觉……找到一点方向了。】

她抹去不知是因悲伤还是因为看我笑话而产生的眼泪，双眼第一次绽放出纯净的光芒。

【我想要活的幸福………虽然这很自私，但我果然，想要幸福。

虽然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，仇恨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消解，但是，我要让自己变得更成熟，更加强大，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复仇。】

为此，我要先试着一个人活下去——她这么说。烟花盛宴仍在持续，点亮了她的一切。

【姐姐，我长大之后一定会离开这个国家，然后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旅人，还一定要成为魔女！】

哦？要成为旅人？

【这可是一条艰辛的路哦。】

【绝对没问题，我会一个人走给你看！】

她坚定地说道，毅然决然。

我感到欣慰的同时，也有些困惑。

【但是，你，不向我寻求帮助吗？】

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，这时向别人寻求帮助才是正常的心理吧。

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，

【旅人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吧。我已经给伊诺姐姐添了太多麻烦，光是愿意陪我这么久我就感激不尽了，怎么能给你添更多麻烦呢。】

居然这么懂我。

懂到这个地步反而让人有些心疼。

【我可没说不能帮你，这又不会有什么麻烦。】

没错，为了你以后可以一个人活下去，有些技能必须要尽早学会。

家务、采集食物之类的似乎不用教，长年在森林中生活的经验足以支撑起她的温饱。但有一样东西光靠自学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。

那就是【魔法】。

要一个人生活，甚至开展旅行，掌握魔法绝对有大用，倒不如说是必需品。

【你愿意教我魔法吗！】

她的双眼闪闪发光，嘴角弯成月牙形。

哇，真有热情。

【但是，为什么你会这么热心的帮我呢，明明我什么回报都给不了……的说。】

哦，这个啊。

【这还用说，还记得之前我迷路的时候，你帮我找到了方向吗。就是关于那件事的报恩啦。哈哈，现在恩也报了，我们就两清了，哈哈哈。】

【骗人。】

【…………欸？】

【明明就是我收到的更多。】

【…………额，不是这样的吧。】

【而且原因只有这一个吗？】

艾莉儿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。

【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个滥好人吗？】

【！！！！】

蛤？

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………………

我是个好人？还是个滥好人？

【伊诺姐，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？】

！！！！

被反击了！

才不是这样的！听我解释！

我可是个坏蛋噢？是个街边行骗无数，用龌龊手段赚钱，还总想着对其他人敷衍了事，总是无情的撇下朋友说走就走的坏魔女哦？

【唉，既然姐姐一定要坚持这么说，那就当是这样吧。】

艾莉儿看着面红耳赤拼命挥手辩解的银发魔女，笑的很慈爱，仿佛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，那个被夸作滥好人的魔女，究竟是谁呢？

绝对不是我。

我绝不是因为好心才帮她的，仅仅是因为想报答她给我指路的恩情而已。

请不要误会了哦？

虽说答应教授魔法，但现在是深夜，我们的体力也几乎不剩，今天就先休息吧。

顺带一提，这个村庄已经不会再受到侵扰了。

因为这个村庄的人，在那位女王陛下的心中，都已经死绝了。

而明天，

就快到了。

○

【顺便，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。】

【什么问题？】

临走之前，我想至少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。

【杀人，你的良心不会痛吗。】

【痛？怎么可能。我国人民受到攻击，受到威胁，将威胁斩草除根有什么好痛心的。】

【完全就把他们当成威胁了呢，明明同样是人。】

【他们是人？怎么可能。】

【是吗。】

【你要明白，只有我国国民的生命，才是至高无上的。】

我是为了我国的人民，为了我国的繁荣才这么做的啊。

她眯着眼，不带一丝感情。